第二百八十一章
雖然不知道悶油瓶現在人在哪,但我確定好門外頭沒有人,上了門栓,我走到房內掛著裝飾雕花木框架的牆,推歪長方型的木架,一面牆便往內退,出現一條向下的暗道。
低語跟竊笑聲從暗道深處傳出來,我遲遲未踏進向下的通道,因為裡頭始終給自己一種不願進入的厭惡感。
但看著手中的畫軸,這幅畫是新任守城妖的命脈,無法隨意的放在鋪子裡,最後我嘆了口氣,端著燭火進入漆黑的走道。
階梯沒走多少便到一個入口,我沿著璧角點亮掛在牆上的蠟燭,一共八根燭火照亮這間八邊角的秘室,地板被用硃砂畫成的大型法陣遍佈整個房間,每幅的畫依著法陣方位,被掛在不同的懸樑上,唯一共通點就是它們卷軸都是解開的掛起來。
並且跟放在鋪子那的妖怪圖不同,這裏每一幅畫上都深褐色的血掌印畫斷上頭的妖怪。
當我踏入法陣,原本虛無飄渺的竊笑低語變得相當清楚,很容易就能知道聲音都是從畫裡傳出來的。
比起隨意放在外頭的妖怪圖,這裏放的可說是曾威震一方、使人生畏的凶煞,無法放任它們出去,全是曾經由張家所封的大妖怪。
"……果然有那妖貓的味道!″
說話聲是我的背後傳來,同時肩膀像被重物給壓住,我僵住腳步,無法前進,也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我身上聞了聞。
我僵遲下便揮動手臂驅趕,肩膀立刻一輕,回頭就看到一頭似巨虎的虛影飛在半空中,沒有實體,嘴邊長了一對長獠牙,額上有一根角的妖。
虛影以很快的速度回到畫着虎妖的畫裡,虎型墨跡還用爪子抓了抓壓在畫上的血痕,試幾次後便趴臥回到原本畫姿。
以現在的自己來看,這裏掛的所有畫,不管是筆觸還是技術都相當不成熟,就連提在虎妖旁"焱帝″兩字都寫的扭曲難看,但一筆一畫卻是小時的自己,忍著痛苦難過跟恐懼畫出來的。
以前的自己無法將強大妖怪完全封入畫中,在畫上押上血印,也只能封入妖的實體,那時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妖的虛影跑出來作怪,最後自己把它們全困在有法陣的房間裡,才終止因妖而起的怪事。
有了虎妖焱帝當起頭,畫中妖的竊語聲就變大,似乎因為我身上沾到的味道對妖怪來說很熟悉,令它們馬上猜到是誰的味,開始聊起原是凶煞最後卻讓張家養的七殺,話語中就更多了辱罵跟恥笑。
不想涉入太多,我趕忙走到秘室裏擺的唯一一張供桌前,找了一個錦盒將帶下來的畫裝入,只要放在這就不用太擔心畫會怎樣。
"…呵……小少爺長大了呢…″幹皺老化的面板細長的手指,看起來長得有些像生成爪狀的樹枝,從後方颳着我的臉側,老邁的婦人聲嗓近在我的耳邊。
被指甲輕刮過臉皮,瞬間讓我縮了下,我回過身,不意外看到湊過來的妖是全身裹住黑袍的老婦人,袍子下的雙腿似乎盤著,所以沒看到腳板露出來。
"上次見到明明還是哭歪臉的小奶娃……老身有多久沒見著小少爺了?在哭時還有沒有人安慰?″
看著老婦人,就有一種想把心底話全說出來,我的手緊掐著桌邊,壓下想說的情緒,一會纔開口:‘……十幾年了,那時我也才五歲多…好了,夜婆,快回到畫裡!’
夜婆學起年輕姑娘的掩嘴輕笑,原本垂老的面容,變成有著青眼的妖豔女子,輕飄的身影飛回到垂掛的畫裡。"別總用奴家的真名來使喚奴家嘛。″
夜婆是讓我覺得棘手的妖怪之一,是有青眼的蝙蝠精,最擅長用話語蠱惑人們,引出人最隱藏在心底的話,得到它想知道的答案,而容貌總是變來變去,有時是垂老的婦人有時則會是妖嬈的姑娘。
把錦盒放入供桌的抽屜裡,目光看向放在桌上已經生灰塵的老舊錦盒,想要清掉盒身上的灰塵,但遲疑了下又收回手,一刻也不想停留的走出密室。
把牆推回,通往密室的走道被遮敝,我才鬆口氣的癱在房間的長椅上,手臂蓋住雙眼。只要一接觸以前畫的妖怪,過去發生的事又歷歷在目想起。
‘咪嗚喵啊啊啊——’
已經激烈到分不出是人話還是貓叫的,被那一聲嚇得坐起身,緊接著窗戶被震得格格作響,不知道外頭的兩隻野獸鬧騰成怎樣,擔心的出去一探究竟,就聽到七煞氣急敗壞的說:‘五個條件!五個總成了吧!’
我腳滑了下,險些因七煞的話在房門口摔倒。
回房前明明才一個,現在怎麼被拐成五個了!尤其看到七殺咧嘴一笑,我就更加確定七煞被拐了,不過七殺也沒打算再拐下去,舔舔七煞的臉,就算是同意了。
‘咪嗚…’七煞甩甩頭,立刻丟開對七殺所有的不滿,跑過去跟趴在樹下打盹的猞猁磨蹭。‘你可以跟我回村了!喵,醒醒——’
‘…七殺,那個守城妖覺得如何?’我在七殺露出不耐的表情時喊出口,在七殺轉頭看過來,我清楚看到它的不悅。
"很有意思,似乎死不了。″七殺舔順自己腳背的毛,噙著讓人發毛的笑。"不過再試個幾次就可以……″
‘拜託,請別打壞它……做什麼?’被七殺靠過來聞味道給嚇到。
"一身妖臭味!但都挺熟悉的,是到哪沾來的?″
"別太接近它們。″
七殺也沒繼續問下去,用腳掌拍了七煞,爪子一勾就丟到背上,大嘴一咬,咬起虛弱的猞猁,不理七煞一直叫放背上,身側燃起青焰,踏火猛地向上一躍,帶著一大一小的動物離開。
‘小爺,你總算來了!我們家的爺等得都快冒出火了。’
‘我覺得有天會被你家爺給幹掉。’
我一到迎月樓,就讓劉姥姥率領其他姑娘給圍住,像怕我突然逃似的,她們除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,還被她們偷摸到好幾個地方。
這回悶油瓶沒跟來,就等於沒人幫我擋下這些姑娘,一路被半推半帶的進了迎月樓。
‘你們這樣擁著他,是想讓我等更久嗎?’老癢在二樓,側著身,一手撐著扶欄,一手插著腰,囂張的笑容搭上華麗的服裝,樣子上讓我覺得似乎有些變了。
姑娘們因老癢的話一鬨而散,我走上樓,老癢擺擺手要我快些跟進房。
‘啊、真是痛死了!’在我剛把房門關上,老癢就馬上把纏在頭頂的花布緞扯下,搖頭時,頭上那對狐狸耳就跟著動幾下,他一坐下立馬又彈了起來。‘孃的!這條毛尾巴!’
看著老癢氣憤的掐著自己的尾巴,我苦笑的說:‘果然還不習慣嗎…’
‘啥?’老癢仰頭看過來,我這時才發現老癢的下唇又紅又腫,原以為是他抹了紅胭脂,仔細看知道似乎是被他的尖牙嗑出來的傷。
‘你化成妖…這事…’
老癢眉一皺,看起來像有些不解。‘這沒什麼好不習慣,我當妖都當多久了。’
‘唉?’因他的話,我倒酒的手頓住,盯著老癢不太在意的表情看。‘老癢,你在說什麼?’
‘老吳你怎有點怪,別亂想,快吃我娘做的菜!’
我瞪著一桌豐富的菜色,老癢卻還是理所當然的吃,很早之前就知道老癢的娘讓大猿噬心而死,但那時黑瞎子帶回老癢,這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,而自己當時也覺得如果老癢要這樣,也就跟著一起裝傻。
老癢現在卻連化成妖的事,也像出錯一樣變了。
‘老癢你沒——’話還沒說完,老癢舉筷的手就鬆開,然後身子一歪,趴在桌上暈了過去。‘老癢!’
我搖著老癢的手一麻,身體無法控制的倒下,意識明明還在,卻動彈不得。
‘吳邪,你想跟小傢伙說什麼?’
太熟悉的輕挑笑聲,我很快就聽出說話的人是誰,目光努力的往聲音的方向看去,黑瞎子就大剌剌的坐在視窗抽他的煙管,端在懷裏的小香爐似乎在焚燒什麼。
‘你說不出話,不過我也猜得出你想說什麼。’黑瞎子從窗臺躍下,繞過桌子走到老癢的身邊,摸了摸昏過去的人,一會才滿足的收回手。
他拉過一張椅子,坐在我身邊翹起腳,手裏還在玩他的香爐。‘你肯定發現小傢伙有些事似乎記錯了,我當時挺感謝你裝什麼都不知道,讓小傢伙更相信他的娘還沒死,所以現在也希望你什麼都別提,一直裝傻下去。’
黑瞎子嘴角揚起,將飄散著白煙的香爐放到我的臉前。‘我用這,讓小傢伙以為他的娘還活著,用這讓他覺得他本來就是隻狐狸精……我這樣做是不是讓你畫人的罪惡感輕些?’
聽得出黑瞎子那故意這麼說的笑聲,我不悅的瞪了他一眼。